子献也觉得方才谈吐过瘾,全然忘却顾忌分寸,酣畅淋漓,但在把想法统统道过的冲劲儿之后,又觉心里空荡荡,冷飕飕,他也不明白,何以有此失落?
一时间各人自怀心事,默然相对。
还是子献,先清嗽两声,用略带突兀的动作划破了寂静,他用纤瘦的手指划拉着桌上鲜艳纷繁的货品,堆起个笑容:“看看你俩买了多少,快把我的书挤掉啦,反正你们女孩儿家,逛街都能逛到一处去哈!”
少姝这才想起来,自袖袋里摸出一盒胭脂,就势往少妍怀里塞过去。
巧了,少妍也推给少姝一盒同样的东西。
“我以为你喜欢。”
两人异口同声,四目交投,像突然玩起了“对眼儿”一般,终于全都绷不住,相互推搡着“嗤嗤”低笑起来。
她们手上是之前打量买的七七八八差不多,无奈忍痛割爱掉的“紫粉”,可两人存着一个心思,自已不买就算了,却想要博姐妹开心。
一旁子献不明所以,虽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但见两人面色去阴转晴,也觉安然踏实下来。
少妍不像往日话多,吃饭就闷闷的,吃完更是心不在焉地只顾呆坐,令王氏一头雾水,问过子献,滑不溜手的捣蛋鬼也是哼哈两句就跑掉了。
作母亲的哪里猜得到,女儿心里乱麻似的,时而想到子献讲的那些人牲人殉,时而想到铁匠女儿跳向铁水的身影,时而又冒出了珐花泪水涟涟的悲泣样。
王氏笑说:“出去一趟,办置了许多爱物,还不够你开心的?我猜又同少姝拌嘴了不是?好赖是你妹妹,年纪小两岁,让一让又何妨!”
少妍像是充耳不闻,忽见母亲来搭话,没头没脑地说了一串儿:“妈妈,我才觉着别家的女儿们和我们姐妹多不一样,里里外外禁锢太多,怪可怜见儿的。哦,不是说我们姐妹个个不懂规矩哈,只是觉得家家的规矩千差万别,还好咱家没有那些古里古怪到走了样儿的东西。”
王氏意外一愣,随即喜色浮面,合起掌来直念佛:“都说身在福中不知福,人要不开窍,念叨多少全没用,我家大姑娘冷不丁转了性儿还是怎么的?说出这般深知好歹的话来!”
虽觉母亲夸大其词,少妍只好展颜应和,俏皮的旧观也恢复了几分。
“说到身为女儿的不易,”可能女儿的话勾起了心事,王氏似笑非笑地问道,“少妍知道‘老定阳’的吴大婶吗,你阿翁的寿宴就是交给她家承办的。”
“老定阳”是界休城中一家流水席的招牌,提起来无人不晓,之所以名头响当当,全赖女掌柜的吴大婶善于经营,人都说她有魄力、挨硬苦,当地菜品之全面正宗做到了有口皆碑的程度。寿宴那天,从精致的摆盘,到无可挑剔的味道,宾客们个个称扬,算是相当难得了。
少妍点点头,旋即想起了当日情形,客人走马灯似的,去了又来,“老定阳”上菜不仅快捷,也分毫未见差错,留意到吴大婶指挥手下时雷历风行的派头,散发出不输于一般男子的精明干练,讶然之下,她心里也曾暗暗喝彩。
“吴大婶怎么了,妈妈与她打过交道?”
“是啊,她就是你说的别人家的可怜女儿。”
“哦,她发生过什么事?”
“你吴大婶家里原在南街上开着一家小饭馆,她在众子女中排行老大。尽管家里小康,孩子聪慧,父母也不太舍得供她多读几年书,幼时送来咱们书馆认过两年字,就叫回家中店里帮衬生意去了。我呢,与她算得上是投缘旧识,如今见了亲近不减,向来不视彼此为外人,倾诉衷曲也算常情。
“大人年迈,家里内外的事由她撑了十多年,还不耽误支持弟妹,饭馆收入统归家里,自已嫁人什么也没带就出来了。她仍想开铺子寻店面,重操旧业,只是夫家困窘,无甚资财,几次三番折腾只得作罢。
“她对知晓的亲友仅是告诉再等几年。这时,她老父来了。面对面同她讲,之前为了你的事,同你舅家借了多少,姨家挪了多少,横竖你眼下已用不着,我们已都还了人家。他说的这老些钱,其女一个子儿还没见着,就‘都还了’。